脅祐三：土耳其貨幣里拉暴跌，不安情緒正在向世界市場擴散。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拒絕採取實施貨幣防衛所需的加息措施，無法與市場對話。有觀點認為，埃爾多安拒絕加息與其伊斯蘭主義的意識形態有關。土耳其缺少穩定經濟的現實統治，這加劇了市場的動盪。

 

       埃爾多安率領的正義與發展黨（AKP）在2002年的總統選舉中獲勝並建立政權後，土耳其經濟顯著增長。另一方面，由於能源資源幾乎全部依賴進口，如果資源價格上漲的話，經常收支的逆差就容易擴大。土耳其國民的消費十分旺盛，但儲蓄較少。鉅額的經常逆差反映出國內的儲蓄不足，土耳其一直嚴重依賴外國的資金。

 

       里拉出現暴跌是在最近，不過下跌趨勢早在5年多以前就已開始。其導火線是2013年5月下旬，時任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FRB）主席伯南克提及縮小量化寬鬆。伯南克的發言暗示投入新興市場國家的資金將撤出，不少國家的貨幣遭到拋售。其中下跌最明顯的就是土耳其這種經常逆差規模較大國家的貨幣。

 

       伯南克做出上述發言後，土耳其里拉匯率在短期內下跌至1美元兌2.04里拉左右。不過，2013年夏季記者前往土耳其進行採訪發現，當時有很多樂觀聲音認為「里拉貶值會成為對土耳其直接投資和證券投資擴大的良機」等。

 

       從2013年到2014年，土耳其央行將基準利率從4.5%大幅上調至10%，高水準的利率穩定下來。在日本等國，被高利率吸引向土耳其投資的人出現增加。

 

       另一方面，當時還是總理的埃爾多安從那時起就多次表態反對加息。為了確保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在國政選舉和地方選舉中獲勝，不希望央行實施導致經濟趨冷的貨幣緊縮政策。市場這樣理解埃爾多安的態度，對政府政治介入央行貨幣政策的不信任感加強。

 

 

       2013年土耳其經常逆差與國內生産總值（GDP）之比為6.7%的規模出現縮小，從2014年下半年開始，原油價格急劇下跌，2014年比值縮小至4.7%，2015年縮小至3.7%。通膨率也在2015年下降至7%左右。與此同時，里拉拋售告一段落，土耳其央行在2015年將基準利率下調至7.5%。2016年初原油價格觸底反彈，土耳其的經常逆差規模再次擴大，央行在2016年11月將基準利率上調至8%之後，對加息持慎重態度。受美聯儲多次加息等的影響，土耳其里拉的匯率緩慢下跌，2017年底跌至1美元兌3.76里拉的水準。

 

 

       儘管如此，主管經濟的副總理希姆塞克（Mehmet Simsek）在任期間，市場還相對穩定。希姆塞克曾任職於倫敦和紐約的投資銀行。他能夠向埃爾多安進言，深得市場信賴。2018年5月，埃爾多安接受美國彭博社採訪時表示，「儘管央行是獨立的，但是不能以獨立為由無視總統釋放出的信號」，這一發言是里拉暴跌一大影響因素。

 

       原本預定於2019年秋季實施的總統選舉和議會選舉提前至2018年6月24日，結果埃爾多安贏得總統選舉，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在議會選舉中守住了近半數席位。但是7月9日啟動的新內閣中卻沒有希姆塞克的名字。取代他主導經濟運營的是埃爾多安的女婿、從能源與天然資源部長轉任財政部長的阿爾巴伊拉克（Berat Albayrak）。這一安排令市場失望，里拉的拋售勢頭再次加速。

 

       選舉後，埃爾多安下達了「央行行長、副行長和政策委員由總統任命」的總統令。此舉被視為從議院內閣制向總統擁有巨大許可權的總統制過渡的措施，在7月24日舉行的全新政治體制確立後的首次貨幣政策會議上，央行暫時放棄加息。市場的不信任感進一步加強，里拉匯率下跌至1美元兌4.93里拉左右。

 

       美國總統川普為促使土耳其釋放被扣押的福音派牧師安德魯·布倫森（Andrew Brunson），宣佈對土耳其實施制裁。土耳其與美國的政治對立愈發深刻，加速了里拉的下跌。對此，土耳其央行8月6日決定下調商業銀行存放在央行的外匯存款準備金率。市場對這一做法感到失望，里拉急劇下跌至1美元兌5.42里拉左右。8月10日，川普宣佈將土耳其産鋼鐵和鋁的制裁關稅提高一倍，里拉進一步暴跌至1美元兌6.40里拉左右。

 

       雖然事態已如此嚴重，但埃爾多安仍對加息持否定態度。不過，6月剛剛舉行過總統選舉和議會選舉。埃爾多安反對新一輪加息，或許並不是為了在多年以後的下次選舉之前維持經濟。

 

       8月11日，埃爾多安在譴責美國的演講中稱，「他們有美元（dollar），我們有安拉（Allah）」。在12日的演講中又表示，「只要我活著，就不會掉進利率的陷阱」，他主張利率「是讓有錢人更有錢、窮人更窮的剝削工具」。

 

埃爾多安在土耳其東北部演講（12日，reuters）

 

       埃爾多安少年時代曾在伊斯蘭教的神職人員培養學校學習，自大學就讀經濟商業係期間開始，就在伊斯蘭主義政黨展開政治活動。他似乎是由於伊斯蘭教的訓誡而厭惡利息，同時基於自身的意識形態拒絕高利率。在固守意識形態的情況下，是很難與市場進行溝通的。

 

       另一個令人擔憂的因素是，自2013年里拉貶值以來，每當金融市場發生巨大變動，埃爾多安就會發出「這是金融黑手黨的陰謀」等言論。在中東各國，一旦發生不利於政權的事情，經常會試圖將其視為境外勢力參與的陰謀，土耳其也不例外。通過激化與美歐的對立，煽動土耳其的民族主義，以增強政權的凝聚力，這是埃爾多安式的政治。但是，如果以陰謀論來搪塞，政權就不會及時作出負責任的應對。這是統治能力的問題。

 

       涉及到國民生活的緊急課題是遏制貨幣暴跌導致的通貨膨脹。為此，需要通過市場認可的政策加以應對。埃爾多安希望在現代土耳其迎來建國100週年的2023年之前維持超長期政權，此前提出了到2023年力爭達成的國家目標，包括經濟規模進入世界前十、每人平均GDP突破2萬美元。但是，由於里拉對美元大幅貶值，土耳其離實現國家目標越來越遠。哪怕為了接近國家目標，也應當採取現實性的政策應對。

 

       本文作者為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日經中文網） 特任編輯委員 脅祐三

 

脅祐三

　  1976年加入日本經濟新聞社（中文版：日經中文網）。先後赴埃及留學、常駐巴林、常駐維也納、擔任歐洲總局編輯委員、編輯委員兼論説委員、亞洲部長、國際部長和論説副委員長等職務，現為特任編輯委員。長期跟蹤國際政治經濟、石油市場和海外商業動向等。著作有《中東巨變》和《中東大變樣的序曲》等。

 

版權聲明：日本經濟新聞社版權所有，未經授權不得轉載或部分複製，違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