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劉黎兒：日本人説話有所謂「建前」與「本音」，建前原本是屋上樑，衍生為「場面話、表面原則」的意思，本音則是樂器正常音色，變成是「真心話」，亦即內心或私下想説的話，過去這兩者的虛虛實實，日本人之間很有默契，但時代變遷，環境複雜化，現在很多日本人也搞不清楚，尤其男女之間的場面話跟真心話的翻譯辭典已出版多本了，但難解的還不僅是難以捉摸的女人心而已，連一般職場也都有許多場面話是一下子聽不懂的，莫名其妙，常成為搞笑諧劇題材，也需要翻譯。

 

      表面話的真意何在，許多書籍是靠調查來測知的，像女人説「今晚想要一起玩電遊！」據調查有78%是表示今晚一起渡夜也ＯＫ；或是女人説「你穿便服（跟穿西裝、制服）氣氛完全不同！」有68%是認為眼前的男人搭配太土氣了，也因此不翻翻這些翻譯辭典，許多日本男人不但錯過良機，也很容易失言而踩到地雷，但人心也隨時代變化，幾年前行的通的翻譯，或許也會搞錯，需要不斷捉摸。

 

      日本人之間連職場語言也需要翻譯，是因為日本社會存在太多潛規則；或許也因為日本企業至今都是終身雇用，大家要在公司的小社會裏相處幾十年，還是有點表裏之分，較不會傷和氣，才能相處下去；但現在許多年輕人搞不懂，覺得很麻煩，才會發展所謂「本音talk」也就是大家都來説真話，暢所欲言,不要再拘泥於上下長幼關係，才不會越搞越糊塗，欠缺溝通效率。

 

      但大部分的職場還是存在許多需要翻譯的語言，連日本人之間都未必能精確領會，許多外國人進到日本職場，更是丈二摸不著頭腦，不過想到日本人自己或許都得參考「建前」翻譯大全之類的書報才有把握的話，就不足為奇。

 

      搞不清楚「建前」背後的真心是什麼，就常會表錯情、説錯話，也就是不會「讀空氣（無法分辨氣氛）」，的確有點傷腦筋，當然現在許多日本人對於外國同事都很親切，會比較坦率地説明，反而需要翻譯的是日本人與日本人之間的對話。

 

      尤其現在日本企業人事有所謂「2020年問題」，屆時6成企業有大批員工都達45-54歲，亦即處於薪資曲線的最大值狀態，企業要面臨膨脹的人事費用及主管職位不夠分配窘境，加上AI（人工智慧）來襲、人口縮減，許多企業都想裁掉領高薪而被認為産值不符的中年員工，或想要縮短工時、減少加班但又想要達成原來的業績等，非常敏感，需要翻譯的表面話越來越多。

 

     像是社長説「支撐本公司的是人！」，看似溫情敦厚，其實真心話是非常殘酷的「支撐本公司的是幾%的優秀的人材，不優秀的就不要算了！」的意思；或社長説「希望員工能兼顧工作與生活的均衡，活用生活經驗來促進工作上的創新！」其實在説「即使減少工時，也要能提高生産力！」

 

 

     日本大部分的企業至今都還是喊「課長」「部長」等，有天老闆宣佈説「全部都改成喊「某某桑（san，先生或小姐），以示平等」，其實卻是為了紓解今後降級、解職等發生的尷尬；或老闆很體恤員工地説「大家要好好管理自己的健康！」，本意則是「人手不足，不要隨便請病假！健康保險的負擔也不小！」或老闆説「本公司將減少主管，讓員工關係更透明、通風無礙！」真心話則是「減少多餘的職位，可以削減人事經費！」

 

      或有的上司想讓女部下升級，卻遭她拒絕説「我欠缺自信，這次就辭退了！」事實上是優秀的女部下早已看清公司組織結構是純男性社會，知道即使升級也沒多大好處，而且不想跟一群歐吉桑主管為伍，搞的疲憊不堪，很現實地閃了；或是人事處説「你很優秀，希望兼任此一職務」，事實上就是公司想精簡人力，把工作都推給比較有能力的人；或是上司來問：「你是否想好自己的第二人生？」其實就是説「公司不打算照顧你到退休為止」的逼退的開始，尤其現在日本已開始奏起大裁員序曲。

 

 

     此外，日本職場對於可能造成所謂「職權騷擾（Power Harrassment）」小心翼翼，上司説話都只好拐彎抹角，不敢直説，更是需要翻譯，像説「你一直都很可惜！」其實是「你的表現一直未能符合要求！」而不是在説你運氣差；或上司説「那件案子，怎樣啦？」其實是説「我説之前，就該報告了！還要等我説！」或問：「你現在忙嗎？」其實是「有棘手的工作，就交給你啦！」或部下失誤，上司説「沒好好指示的我也不對」其實想説「這種程度的事，你自己難道不會做嗎？」或是「你的髮型是當下流行的嗎？」真意是在説「太標新立異，對客人很失禮，好好整回原來模樣！」

 

      許多年輕人很容易被罵就受傷，做不了多久就辭職，上司也會因此被認為是問題上司，誰也不敢像是體育教練般太過度鐵血地教導或使喚部下，不管交代什麼事，都還得補一句「如果很勉強要説呦！」就是在説「我可不是職權騷擾呦！」説的話，越來越需要翻譯了！

 

劉黎兒　簡歷　

旅居日本的資深媒體人與知名作家。台灣大學歷史系，後進入臺大歷史所，1982年赴日，曾擔任《中國時報》駐日特派員、東京支局長，現為專職作家，在多家報紙雜誌如《蘋果日報》、《自由時報》、《今週刊》等撰寫專欄；書寫對象包括日本政經社會議題、都會兩性關係、職場文化及生活文化的觀察與解析乃至文學評論等，相關書籍35冊；小説則有「棋神物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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