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健吾:每逢我見到新認識的學生，他們都會問我：「日本人的閱讀風氣是不是很盛？我在坐ＪＲ（日本鐵路公司）的時候，總覺得日本人很有禮貌，他們不會在地鐵中高聲聊天，也不會用背脊霸著柱。遊客到這兒都好像會檢點一點，香港人在火車中高聲聊天，自己都會覺得自己沒家教，品位差，更不會見到很多拖著行李箱的自由行遊客在亂衝亂撞。日本人的閱讀風氣是不是很盛？」

    很多人去旅行的時候，都想找一些「觀察」，從而加深自己對那個地方的「認識」和「了解」。朋友説去倫敦，在旅程中坐地鐵，如沒有遇上列車故障，你那陣子一定是在走運。倫敦的 地鐵、香港、東京的很不同，倫敦的地鐵有很多歌劇、舞臺劇的廣告。在地鐵中你會見到海倫米蘭（Helen Mirren）扮英女皇做《The audience》，也有祖迪羅（Jude Law）扮《亨利五世》。香港的舞臺劇廣告，賣多少都是沒有很多觀眾去看。而香港的地鐵都很吵，一天到晚都在用廣東話、英語、國語提醒你「別只看手機，要緊握扶手」。當沒有車廂廣播，就還要打廣告。寧靜在地鐵，好像是奢侈品。不，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即使你肯付鈔去頭等車卡，車廂內的電視也要想辦法把你吵死為止。反而東京火車和地鐵的風景：閱讀、寧靜、有禮貌、不高聲喧嘩等等，都是很多遊客對日本的印象。

    香港人是一種很有趣的民族：他們對閱讀有很高道德價值批判。香港人好像把閱讀當成是一種很noble（高尚）的事情。如果你跟你的同學在説你在讀小説，他們大多會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你説：「呀？你有看書的呀？」在香港書店看到最暢銷的書，大多即《八十後買樓記》、《如何致富》、《如何擁有第一桶金》之類的行銷書，或是在高登網路討論區中已被人家看完，再付印成書的網路小説。但賣得再多，大概都只有一萬本銷量左右。粗略估算，香港有七百萬人，有另外的六百九十多萬人，即大多數的香港人，以不讀書和不識字自居，甚至有一種自恃「仗義每多屠狗輩」、「我不讀書我是草根」的態度，去建立自我身份，去吐糟一些比他們讀更多書的人。

     吊詭的是，香港一年到晚有很多「讀書活動」：九龍城書節、灣仔書節、各大小讀書會、新書發佈演講會、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香港書展推介好書、電臺要有讀書節目，Ｊ２有讀上癮。讀書，就是一種要宣揚、要推動，要做「高尚」的人的入場券。

    自小，家人都想我讀很多書：母親小學畢業，一直覺得自己讀書少，所以工作辛苦。下一代不要學她，所以要讀好書。她那時候，在香港上夜學，被一些「大學生」教她，要看《東周列國志》、金庸之類的東西，但每當我看別的書的時候，她就會罵我：問我為什麼某科的測驗只有95分而不把最後5分也取走。所以，自小我就知道，讀書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我不需要跟別人分享，我在讀什麼書，而我也不用告訴別人，我在想什麼。

    在日本，買書的時候，櫃檯的職員都會問我，要不要用紙包起來。這種買書送book cover的消費文化，在香港和中國，都沒有的。當時我想，為什麼要包起來呢？後來，看報道發現，原來有很多Salaryman（打工男）在電車上看的，都是官能小説。有指，日本的官能小説市場，都依靠這些打工男支撐。而日本人在車上閱讀，只是因為他們一般上班的時間都很長，一般關東地區的地勤族，動輒也需要一小時三十分到兩小時的時間坐火車。雖然，現在智慧電話盛行，打工男都可以在火車上處理公務、打遊戲機或是看短片等等，但智慧手機的電池，沒有以前的手機那麼持久。在火車閱讀，仍然是某些日本人的選擇。

     只是，如果我把這個故事告訴香港人：很多人在火車閱讀，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在火車沒事好做，而且讀的很有可能是官能小説，他們會 接受這件事嗎？電影《騙海豪情》（中譯：美國騙局／Amercian Hustle）中，ＦＢＩ警察Richard最後被騙，女主角Lady Edith就對他説：「人類總是相信他們想相信的事（People believe what they want to believe.）。」

閱讀，的確會令人開啟世界。讀書多或少與那個人是不是好人，理應沒有什麼關係。即是，讀書多不一定是壞人，讀書少也不一定是好人。可是，這些「文化」上的差異，要解釋也不容易，那我們還是繼續活在我們美好的想像吧。

健吾 簡歷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商業電臺節目《光明頂》、《903國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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