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健吾:在香港,每逢有什麼公眾人物離世,意外的、病故的,香港人,都好像會在網上很懷念逝者。懷念的方法很簡單,只需要打那個人的名字,再加RIP(rest in peace),就完成。即使,那些已故的人,和那些打RIP的,不一定有很大的交疊。也許公眾人物在世的時候,香港人都沒有給他們很大的注目,沒有買過他的書、唱片,沒有聽過他們的電臺節目,沒有看過他做的演出。對香港人來説,這不重要的,只要有人離世,順勢的,打打RIP就好。
因為,沒有人可以用道德高地去批判「永遠懷念XXX」的。
在香港,只要有大型意外,如最近MH 370飛機失蹤的事件,很多人看到一些網路媒體,都會做一個圖,然後叫網民「一人一like(讚!),祝福MH370上的香港人,一切安好」。那張圖,有幾萬個like。
因為,按一個like,就是祝福,就是good will。就像祈禱,沒有成本的。按下去,給朋友看見,他們就知道「我是一個好人」。何樂而不為?
在虛擬世界,我們情感澎拜。在現實世界,我們冷眼看世態。
網路出現了二十年,模塑幾代人的意識形態。社會學家鮑曼(Zygmunt Bauman)在他這陣子的理論中,就提及現代社會的「液態性」,我們在網路世代衝擊之中,捉不著的事情太多,生命就好像液體一樣,流動著。就連情感發展,也是一樣。他的《液態愛情》(Liquid Love)一書中,就指我們現在人人都很焦慮,以前好像很可靠的事情:家庭、宗教、工作等等東西,都變得不再可靠,永久和堅韌,反而就更想追求確定和安穩的「關係」。
以前,我們是如何説生日快樂的呢?不見面,也會寫傳真。不寫傳真,也會打電話。現在,我們看到最多的,是網路上的「生快」、「HBD」。以前,我們如何界定那個人愛不愛自己呢?打電話給他,問他要不要去約會?問他要不要去看電影?跟他聊大家都喜歡的書?去一家大家都喜歡的咖啡廳?現在,我們問得最多的,是「我傳了他 Line已經幾分鐘了,為什麼他還沒有回覆?」、「我每次傳他簡訊,他都是『秒覆』(即時回應),他應是對我有意思吧?」以前我們是如何告白的?當面説,煞有介事的,認真的,在那個人面前鼓氣勇氣,説一句「我喜歡你」(好きです)。現在,調查説,很多日本的年輕男人都在手機告白,而令很多女生感到「不實在」。
在溝通上,我們已架起一條又一條由實至虛的長虹,跨過了我們的世代。
日本的流行心理學中,有一種很受歡迎的論説,叫「モテメール學」。モテ(mo-te,是兩個音節,是指很受歡迎,很多男生或女生會對那個人「動情」的意思吧)。メール,就是我們説的簡訊。現在,我們的情感的投放,大多在網路和手機的虛擬世界之中,如何可以令人愛上你?最重要的,是要令人對你的簡訊有興趣。聊天軟體Line的貼圖,在日本的網路開始有「女子力up」和「男子應用的貼圖」特集。網路及電視節目也教日本人,如何可以用簡訊去「抓住」(鷲摑み)別人的心:約會後記得要打簡訊,要道謝對方給你時間,也要聊一聊那天晚上最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情。但千萬要小心,顏文字(emoji/絵文字)不能太多,不可以給人一種很「黏答答」的感覺。但在最後一句,就要有技巧的暗示,如果可以再次「約會」,就好。
收到簡訊後,麻煩又來了,如果你對那個人有意思,太過快回覆就會令人家覺得你太閒沒事做太重視他,或許會給對方壓力。如果你對那個人沒意思,不回覆當然沒禮貌,什麼時候回覆也是一種「暗示」,「暗示」二人的關係,將來的緣份路線圖會如何走。
我們憑著這些文字,斷定那個人對自己的心意。我們憑著RIP,證實自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可是,在現實生活,我們有真的做過一些很愛一個人,很珍視一個人,很證實自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行動嗎?在網上虛擬世界,人人都可以演自己想演的角色。在現實生活呢?
健吾 簡歷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商業電臺節目《光明頂》、《903國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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