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山宏為日經中文網撰稿:「我盡可能地不接受採訪。因為中國的記者會誇大我的説法,將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寫成新聞」,筆者曾有機會與中國一家大型電子廠商的高管促膝談心。據這位高管稱,由於在採訪中説的話會被記者扭曲報道,因此這位高管在中國原則上不接受採訪。對此,筆者搖著頭回應道「恰恰相反,只有接受採訪才能讓記者無法隨意報道」。
記者是為誰而寫稿呢?當然是為了讀者和觀眾。記者的使命就是經過多次艱辛的採訪來探究真相、報道事實,並以此糾正社會不正之風,促進改革。儘管如此,報道行為並不是慈善事業。記者和媒體也需要通過報道新聞來維持生存。如果只是一味地轉載其他媒體的新聞或是報道與其他媒體相似的新聞就會導致讀者流失。要想長久地抓住讀者的心就必須報道有衝擊性的新聞。
不過要是記者選擇走捷徑,就會出現那位高管所擔心的現象。即誇大和捏造新聞。雖然這種做法在短期內會産生效果,但並不會持續很久。因為讀者一旦知道所報道的是假新聞或是誇大事實的新聞,就會失去信任。而如果媒體大量刊登假新聞或誇大新聞,其發行量和閱覽量也不會增長。經常報道捏造或誇大新聞的記者,最終也將失去讀者的尊重。這樣的媒體和記者從長遠來看都將遭到淘汰。
認真的記者和正統的媒體重視的是獨家新聞。多多報道其他媒體沒有報道的獨家新聞是引領媒體事業走向成功的基石。獨家報道如果能夠獲得讀者的持續關注,媒體不但有望獲得穩定的訂閱費,還會獲得可觀的廣告收入。為此,媒體企業要求記者多報道獨家新聞,記者也為蒐羅獨家新聞而東奔西走。
這裡存在一個陷阱。政府和企業在向尋找獨家新聞的記者提供一定資訊的同時,作為回報,會要求記者寫一些對自己有利的報道。從政府和企業獲得獨家新聞的記者因今後還想獲得獨家新聞,便在不知不覺中迎合對方。逐漸地,記者的目光遠離讀者,一味迎合採訪對象的喜好。如此一來,令採訪對象不悅的「真實」新聞也就不再被報道。
曾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保羅·羅賓·克魯格曼(Paul Robin Krugman)在《紐約時報》等美國媒體擁有自己的專欄,並多次在專欄中批評歷任總統的經濟政策。為什麼克魯格曼能夠言辭犀利地批評總統呢?克魯格曼教授在自己的書中回答稱「因為我遠離華盛頓的正規交流場所」。教授指出在華盛頓報道政治新聞的記者都是通過政府高官的透露以及對掌權者進行採訪等方式來獲得內部消息,不過這很容易令記者陷入危險境地。因為記者既會受到獲取特殊消息的誘惑,也會感受到被消息來源拒之門外的恐怖。
但克魯格曼教授卻是在位於新澤西州的大學任職。他説「我寫稿時既不用在意華盛頓的政府高官,也不用刻意顧及他人」。教授總是根據公佈的數字和分析來寫專欄,因此比其他記者能更早地指出總統政策的不當之處。
筆者本人也是記者,就如何與採訪對象保持距離一直感到頭疼。既要對得起自己的讀者,有時也不得不批評那些曾關照過自己的採訪對象。每當遇到這樣的情況,就會感到胃痛。因為採訪對象痛苦的表情和憤怒的面孔會浮現在我的眼前。儘管如此,若是完全按照採訪對象的意願來寫,進行宣傳,就會辜負了讀者的信任。
説實話,筆者也覺得不採訪就寫稿會輕鬆許多。只收集企業發佈的經營資訊和政府發佈的政策資訊,根據這些進行理論性的批判,就完全不會出現胃痛的情況了。既不用反覆地尖銳提問,也不會招惹採訪對象厭煩。就算在報道中進行批評,也不會有人因此下不了臺。這樣就可以一直當老好人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唯有採訪才是記者的根本。聽取持有各種立場的採訪對象的想法,將各種對立的觀點進行整理的同時形成獨自風格的可以讓人接受的「客觀事實」,這才是採訪工作的真正意義和樂趣所在,也是痛苦之源。有時還會被採訪對象欺騙或是誤解。不過,只有在煩惱和痛苦中發掘出來的「真實」才是有份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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