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健吾：2003年，剛畢業的時候，那一年香港面對回歸以來社會氣氛最差的一年：沙士（非典型肺炎），負資産，50萬人七一大遊行，廿三條立法，這些一切一切，都衝擊著我們的價值觀。那時候，有很多人説只要立了什麼法律，香港就會變得不一樣。而同時，大家內心深處，都很害怕改變。怕香港變，變得跟以前不一樣。

      於是，我們都很樂於見到有一種聲音，成為主流。而大家都好願意在政治層面上，乘著主流，留轉于一種「主見」之中，就會變得安全，變得舒服。

      2020年，我們過了17年，我們以為大家看了很多不同的新聞，吸收了很多不同的教訓，我們以為大家都看過電視臺播放的神劇《天與地》，總是有事無事念茲在茲的説「和諧不是一百個人在説同一番話，和諧是一百個人有一百句不同的説話的同時，又互相尊重。」卻有意無意的，想把人帶入一個「大家都認為是對的主流」。

      這陣子的新冠疫情，令日本出現一些叫「自肅警察」的生物。他們會到處去「以正義之名」行一些有意無意的暴力。東京都有賣懷舊糖果店的小商家，收到昵名恐嚇者寫的「紅筆信」，説他為什麼還在營業。而開店的老婦，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小店家，而不是什麼大集團。收到如此恐嚇，警方的回應，竟然是叫她聽從恐嚇者的言論，暫時收店。有柏青哥店不聽從政府的勸喻，仍然開店，結果就一天到晚收到不明來歷的恐嚇電話，説他們這樣子做是「殺人兇手」，要為社會付出責任。更不要説，有很多「正義魔人」，會在網路起底，發起各式各樣的攻擊。如真人實境秀的演出者疑因網路欺淩而自殺身故之時，就有一些網民説，要找出曾對死者作出攻擊的戶口，然後再作「網路起底」，然後反懲罰一下這些很愛「道德批判」人的「無名氏」。

      有綜藝節目就討論到在疫情期間，這些「自肅警察」背後的心理現象，時任東日本國際大學特任教授，腦科學家，醫學博士中野信子就于她的著書《人為什麼不能原諒別人》中，提出了一個新詞論述這個現象，指這種很愛在網路把個人資料公開（起底），抹黑，誹謗，自以為是的網民，是惹上了某種「毒」，叫「正義中毒」。

      「正義中毒」的定義，是指「由於自身的正義感抓狂（暴走），會想要藉由誹謗等偏激行為，從而教訓別人」。中野認為，正義中毒的人，很具攻擊性，從而只要看到跟自己觀點不一樣的人，就會加以攻擊，不論手段是何等的骯髒，他們都在所不惜。甚至認為自己是出於正義而行事，而且他們都是昵名，所以他們不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麼問題。而在可以「懲罰他人」、「令他人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之後，那些人的腦袋就會分泌多巴胺，從而得到快感。

      為什麼這種正義中毒的正義魔人，會越來越多？

      首先，由於大部份人使用社交網路的時候，都是昵名的。昵名的身份，很容易引發人類不敢被人看見的劣根性及幽暗面。把平時以自己的名字，樣子及身份不敢説出來的話，都用昵名的方式去説出來。人類在昵名的情況下可以發揮的獸性，是不可想像，不可理喻的。

      而同時，由於社交網路的演演算法，很容易會令人墮入回音壁的圍爐取暖狀態。他們一直以為某件事是對，當他們走出他們的社交網路，發現原來那件事不是大家想像中那麼多人認同，那麼黑白分明，他們一直相信的事情，一直建立的世界觀就會崩壞，從而影響他們的「自尊」（ego），加上在昵名狀態發表任何説話的成本相對都會較低，因此他們就會不介意把自己自尊受損那部份的傷痛，轉化成攻擊，從而令其他人都要「受點教訓」。

      這種「正義中毒」的狀態，在香港的網路也非常普遍。比方説有些人質疑某些選舉的公平公正性的時候，那些很相信選舉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人，就會説提出質疑的人「只會質疑」、對提出質疑者説「你那麼厲害為什麼你不提出解決方法」，「那麼你有什麼高見」之類的話。從而無視那些質疑的實在性。在這種人人可以發聲，人人可以在昵名討論區帶風向及製造輿論的時代，唯一的應對方法，就是全民用力去學習媒體素養（media literacy）作群體免疫（herd immunity），才會有機會令世界變得正常一點。但，也許在2020年，正義中毒的正義魔人會覺得，這種集體一頭熱的中毒，只要以正義之名，行什麼惡都是合理及可為的吧？畢竟，從歷史中看，只要你贏了，就有權定義正義。手段是什麼，你贏了，即使你的手段是何等的齷齪，都可以説你是「迫不得已」了。

健吾 簡歷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商業電臺節目《光明頂》、《903國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不代表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日經中文網）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