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特約撰稿人 張維中：入夜以後喧囂非凡的道頓崛，夜市裏一家比一家更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固然是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對於大阪的印象，不過，我最喜歡的大阪角落並非在這裡。我最喜歡的地方，是附近的法善寺橫丁。不像大街上對客人叫賣的店家，橫丁（巷弄）裏的小店低調得許多。有些是觀光客也熟知的老店，但更多是藏在隱晦之處，得要在地人導引才能踏足進入的秘密基地。

        到法善寺橫丁有許多方式，我偏愛的是從道頓崛上一個不起眼，從掛著紙燈籠寫著「浮世小路」的弄子鑽進去。小路相當促狹，窄到張開雙臂都不行。兩旁的牆壁上裝飾著彩繪，道盡大阪的歷史。穿到底，就能見到法善寺了。法善寺藏在難波的鬧區之中，往來的觀光客雖然總是絡繹不絕，卻靜謐得許多。石板路鋪設而成的巷弄，忽地讓人興起穿梭時光之感。水掛菩薩的周圍掛滿了昏黃的燈籠，要是剛下過雨，偶爾風一吹，石板路上積著的水，便會輕輕搖曳出溫柔的光。像一種你知我懂的默契，在默契裏飽滿了祝福，包裹住神前祈禱的我和你。

        十幾年來，到訪過法善寺好多回了。每當我回想起這裡時，腦海中總浮現的是雨後放晴，夜裏暖色渲染的橫丁。

        法善寺旁的「夫婦善哉」是賣紅豆湯圓的小店，創業迄今已有百年歷史。由於大正時代出生的大阪作家織田作之助，曾以這裡作為小説故事舞臺，因而聲名大噪。這間店特殊之處，還在於點一份紅豆湯，會上兩小碗給你。以為老闆搞錯了嗎？不要懷疑，這就是一人份。把一人份的紅豆湯分裝成兩碗，是夫婦善哉的傳統。象徵著成雙成對的甜蜜。有台灣觀光客以為兩碗紅豆湯，代表情人一人各吃一碗，感情不會散，這是錯誤的誤傳。熟知大阪文化的日本人都知道，若跟情人一人分吃一碗，反而有招來分離厄運的都市傳説。

        雖然明明知道一口氣該吃下兩碗，但我必須説，每次當我來回味的時候，都很想只吃一碗。因為夫婦善哉的紅豆湯，對我而言實在是過甜了。一碗入口，淺嘗即止或許還餘韻無窮，但緊接著吃下另外一碗，幾乎要讓我甜到發抖了。

        紅豆湯旁附上了幾片鹽昆布。來過店裏兩次，卻沒有吃過的印象。第三次來時，同行的日本友人見我因為甜到皺起眉頭來，便催促我吃塊鹽昆布，目的就是為了降低口中的甜度。我一吃，眉頭皺得更嚴重了。這實在又太鹹啦。

        前幾天，再度夜訪法善寺。我站在夫婦善哉的店門前猶疑許久，覺得特地來了就該像以往一樣進去吃個兩碗。但想了想，最後卻選擇放 棄。戀愛成就的甜蜜令我難以負荷，緩和甜度的鹹味又讓我難以招架。到底對於緣分這件事，我終究是不拿手的呵。

         於是，只佇立在水掛菩薩前合十感謝。非關緣分的祈禱，只求我和身邊的朋友們，一生中再多幾回，靜好的夜。


張維中 簡歷
台北人，現居東京。在臺取得文學碩士後，08年來日。早稻田大學別科、東京設計專門學校畢業。現于東京任職傳媒業。大學時以長篇小説踏入文壇，迄今出版著作24部以上。近作為散文《夢中見》，遊記《日本一日遠方》，小説《戀愛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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