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張石:最近,中國武漢的某家網際網路金融服務公司在東京街頭打出廣告:「Tokyo看到冇?武漢,世界櫻花之鄉,歡迎來武大賞櫻!」引起了武漢大學校史研究專家吳驍先生的憤怒,他撰寫了一篇名為「商賈不知亡國恨,跨海亂炫彼國花」,痛批這則廣告,文章「既為這條廣告本身的低級錯誤與嚴重失實感到荒唐可笑,同時也對其以極不妥當的方式令武漢市與武漢大學因‘躺槍’而蒙羞深為不悅。」「‘現代栽培的觀賞櫻花’實際上是源於日本,這是一個顯而易見、顛撲不破的基本事實。」「竟然有一個如此奇葩的商家,漂洋過海地跑到這些櫻花的原産地打廣告自封為‘世界櫻花之鄉’,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國際笑話!實在是有辱國格!」而且「最富盛名的武漢大學校園櫻花最早係由侵華日軍從該國引進」,「實在不宜毫無顧忌地輕易拿出來在昔日的侵略者面前大加宣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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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石 |
筆者對武漢這家企業的廣告是否妥當和這位專家的批判是否合適不想妄加評論,但是使筆者感興趣的卻是日本人的態度,他們似乎對哪是「世界櫻花之鄉」並不在意,你願意來登廣告悉聽尊便,紅燈綠彩地就給你登上,沒看到哪個日本人奮起批判或揮臂抗議。
中國人和南韓人之間常有文化上的「誰先誰後」之爭,「2005年南韓的‘江陵端午祭’被收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作名錄》,因而激起中國民眾軒然大波:端午節是咱們的啊,怎麼能被南韓人搶去?一時之間,群情激昂,甚至要求國家文化部門上書聯合國,正本清源。」(注1)這也讓人想起這十幾年一直沒有斷過的「中韓申遺之爭」。
日韓之間最近也有過有關櫻花原産地之爭,南韓有媒體認為日本最著名的櫻花品種染井吉野原産濟州島,日本人對此不以為然,更有意思的是中國人也加入了這場爭論,2015年,在日韓再次發生櫻花之爭時, 「中國櫻花産業協會出面斷喝一聲:你們都別爭了,這沒日韓什麼事,櫻花真正的起源地是中國。據説日本權威的櫻花專著《櫻大鑒》記載,櫻花原産于中國,日本櫻花最早是從中國的喜馬拉雅山脈地域傳過去的,時間在唐朝。」(注2)
其實日本學界和主流媒體從來沒有斷定過只有日本是櫻花的原産國,而有關染井吉野的爭論,對日本人來講,是有關染井吉野這個櫻花品種來源的學術之爭,無關櫻花最早産生於何處,而且染井吉野原産濟州島之説,也是日本人最先提出來的。
有關櫻花的産地,日本岩波書店出版的辭書《廣辭苑》的「櫻」詞條中説:「薔薇科落葉喬木,十幾種該植物的總稱,中國大陸、喜馬拉雅山脈有數個品種為人所知,而日本種類更多,園藝品種非常多。春天開白色或淡紅色的五瓣花,也有八個花瓣的品種。……」(注3)而日語的網路辭典《維基百科》在「櫻花」詞條中寫道:「園藝品種多,古來對花瓣的數目和顏色、開花的形態等進行改良,培育出許多園藝品種,在日本,包括原有品種和雜交品種在內,有600種以上。」
毋寧説,日本人承認現在日本櫻花中,有許多是「雜種」,而「日本櫻花最早是從中國的喜馬拉雅山脈地域傳過去的」這種説法,也是日本諸多學説中的一種。
從日本人的文化性格看,日本人不像中國人和南韓人那樣,非常重視一種文化的發源是否來自自己的國家。他們甚至樂呵呵地把自己的文化稱為「雜種」。
日本著名評論家加藤週一在1956年寫了一本著作叫《雜種文化——日本渺小的希望》,在書中,相對於純粹的西洋文化,他將日本文化定位為「以傳統為基礎的雜種文化」。
加藤週一對日本文化的這種定位,並不包含否定的意義,他認為,「英法的文化作為純種文化,沒有什麼不好,而日本文化作為雜種文化,也沒有什麼不好。」(注4)他積極評價日本文化具有個性地消化外來文化的特徵,他還在這種特徵中看到了希望。
他把日本文化比作一棵樹,認為:「那些試圖把日本種的枝葉切掉的純化運動即使進行得很順利,也無法除去滋養根幹的日本的要素,因此,過不久,還會長出日本的枝葉;與此相對,也當然會發生試圖除掉西洋的枝葉,完全恢復日本風格的運動,可是,在這種場合,對於根與幹的雜種性也是無可奈何,過不久,還是無法防止西洋的枝葉再生……」(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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