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健吾: 學初階日語的同學一定有聽過：日本人拒絕別人的時候，大多數都不會直截了當的説出口。他們都會用很多方法去把事情搞得複雜，然後好讓你早日知難而退。比方説，以下的對話，你有學過嗎？

留學生Steven：鈴木小姐，下星期三，可以去看電影嗎？
鈴木小姐：er… 對不起，我星期三有課堂要上。之後有打工……
Ｓ：那，星期五呢？
鈴：星期五也好像……

      鈴木小姐那一句「星期五也好像……」，日語説出來的時候要帶著尾音，要拖慢，要留下余韻。「金曜日はちょっと……」那時候，Steven就要識趣，鈴木小姐不是沒有時間，她只是不想跟Steven去看電影而已。不少留學生讀到這一點，都不知道也不明白，為什麼教室日語要特意的教「如何拒絕」。在日本人的語境中，「拒絕」是一門藝術，太直白的拒絕，總是會令人覺得「他是一個沒有家教」的人。

      留學的時候，有一個電視節目在留學生之間很流行，叫《戀愛巴士》（あいのり）。大概是一個真人秀節目吧？七個男女一同貧困旅行，在旅途之中，大家聊天，吃飯，生活，遇上危險，逢凶化吉，之後大概會很容易産生情愫。節目的「核心」，是看看人在旅途是，是不是真的會遇上「運命的人」。但我們留學生看的，就是告白的時候，告白者和被告白者使用的日語。告白者大概會説，他跟他的對象在相處的時候，有很多的快樂時間，也有很多的體驗。在體驗中，我發現你是很重要的存在。有你的時間過得很快。即使旅途有時會有點辛苦，會暈車，會累，但有你在我身邊，我會覺得很有勇氣，我想跟你一起回日本，可以嗎？而被告白者，如果可以接受告白者的心意，回應就會相對簡單：和你一起的時候我都覺得很快樂，將來我也希望可以跟你一起生活……以後就拜託你了。一句「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已經將事情了結。但如果你要拒絕告白者的心意，尤其是是在全國電視網路中拒絕人，説話的譴詞用語就非常小心：跟ＸＸＸ（告白者的名字）一起的時候很快樂，而有你在的時候氣氛也非常之好……説到這兒，大家都以為那告白者成功在望的時候，那被告白者如果説一句「不過／可是」（しかし），大家都知道，這次告白是失敗的了。只不過……只不過，我實在還是一個不成熟的人。我還是覺得自己的感覺不能夠忠實，不夠決心。我還是想在旅行之中，好好思考一下我的人生。

      總之，被告白者拒絕人的時候，一定要説告白者一番好説話。然後一直一直的用很多美好的詞藻去描述對方的好，然後用更多的用字去説自己的不好，總之我不接受你的心意，不是你胖你醜你矮你沒前途，而是我不夠好，我未夠好，我會變得更好。

      這種委婉的説詞，在香港文化中，似乎就不會太湊效。據報，現在有人事訓練公司專門為日本的中層管理人員去跟外國的員工相處。説話要直接，説到重點，不要讓別人猜。日語世界叫人「遠慮」，其實就是不準的意思。但中國人就會理解為「最好不要」，那就不是「絕對不行」……而兜轉之後，大家都明白，要説的話，不是那些讚詞，而是讚詞之後，那個「不過」之後，才是重點。

      就像最近在電臺做選舉論壇，總是看到虛偽的人，説對手本來怎麼怎麼好。我聽到這兒都會禁不住反白眼，想説：「你説得他那麼好，我投他好了。對不？」哈哈哈，可惜的是，我還是有日本人教我的那一套「禮貌」，真話不要説得那麼真，委婉一點，笑著的説：「哈哈哈，你讚得你的對手那麼厲害，我也真的覺得他比你好了。」

      這樣也許會比較好聽吧？

健吾 簡歷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商業電臺節目《光明頂》、《903國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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