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健吾: 每次剪頭髮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很無助。因為我是一個相信專業的人：律師、醫生、警察，我都曾經相信過。而理髮師，對我而言，都是專業。

      自小，家貧，家人都覺得剪頭髮是無謂的支出。所以，小時候曾經被母親迫著自己，在街邊剪頭髮。在公共屋村附近的徙直區，有一個大概是從中國來香港的中年男人，拿著剪頭，在我的頭殼上手起剪落，頭髮就散過滿地。如果是中秋、過年前等等的「熱門時間」，那個場面就像古裝電視劇的行刑場面，拖男帶女的低下階層在圍觀著我，期待我快一點被解決，到他們把孩子送上理髮椅。而母親對我的髮型，只有一個要求：剪得夠短。對她來説，我最好的髮型，是那些叫陸軍裝形態，很短很短。原因也非常簡單：「下次剪頭髮，可以待久一點。」

      後來長大了，自己可以花錢去剪頭髮，就開始對髮型有要求。只是在香港，總是很難找到合適的理髮師。你叫他們清爽一點，他們會給你把頭髮全剪短。你想髮型可以保留長一點時間，他們就會多動幾刀，等你覺得三星期左右，髮型就走樣，又要再來找他們。髮型師們其實都知道如何做，才會令客人「找他們找得頻繁一點」。而我有好幾個朋友，都覺得找髮型師是一件無助的事，他説：「或許是我遇人不淑吧，無論你用圖、用比喻來講自己心目中的髮型，到尾好像還是不合心意。」我這種長相平平的人，也許只能寄望，有任何外部力量可以令我順眼一點。就算頭髮剪過了，看起來不帥，髮型師也不會有什麼罪疚感。畢竟起跑線太低了，只要有點整潔感，他們都覺得自己「已盡全力」。

      在東京的時候，問題倒不是很大的。在東京找一個手勢好的髮型師，一點也不困難。只要隨便打開男性雜誌，選一家名字好聽的，或樣子不錯髮型師，就可以了。就像幾年前，我找到了裏原宿的大田黑先生，我每隔三個月就會去找他一次。就算回了香港，習慣也沒有改變，也會從香港飛到東京找他剪頭髮。跟大田黑先生相聚是享受：洗髮，護髮，聊天，都是專業級數的應對。他會教我，如何用洗頭水，要洗兩次，之後再用護髮素，怎麼洗才會不那麼容易脫髮。然後大黑田先生還會教我，如何修眉，會令眉型跟髮型配合，眉形改了，整個人的感覺也會不同。朋友都問為什麼日本男生都修眉，皆因大家都想「好看」，不論異性戀者還是同性戀者，大家都希望人家覺得自己好看。而每次跟大黑田先生聊天，都覺得他很厲害。話題層出不窮，他知道我是寫字的專欄作家，就跟我聊書，説自己有讀書，一個月都會讀兩三本。最愛讀的，是一些哈利波特係的科幻作品。他也可以很詳細的跟我説各種不同的科幻世界的世界觀建構。可惜的是，最近跟大黑田先生聯絡，他的同事説他因為視網膜脫落，需要休息，就回到北海道的老家。

      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像無主孤魂，找不到什麼人可以令我的髮型回復大黑田先生幫我剪的時候的狀態。在香港，髮型師們都是怎麼樣背景的人呢？我的朋友Ａ的男朋友是髮型師，Ａ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倒是很簡單：「他就是沒有腦子嘛。」何以見得？「有腦子，考到試的，都不會做這種工作吧？在香港，學剪頭髮的都是讀書不成的人。即使你花幾多錢，去多高級的髮型屋，吹頭髮的時候那學徒小哥，都會給你他們指縫間透出來的煙味。

      這些經驗，都大黑田先生的店，從來沒有。之後看漫畫《昨日的美食》，主角也是開髮型店的。原來一個好伴侶為髮型師丈夫準備飯餐的時候，都只會在他假期之前，才會準備餃子或蒜頭之類的食物。「因為，第二天是假期，可以盡情的吃蒜頭也不怕口氣了。」

      一本普通的漫畫，也令你知道原來日本人對服務業的態度，細心程度要伸展至從業員的伴侶如何打點他的吃食。而我在香港，卻經常看到Ａ和他的男朋友天天去吃南韓料理，重蒜重香氣重辣味的食物。

      自然而然，你會感覺到，香港和日本，有多大的差距。

      有很多事情，魔鬼都在細節中。可惜的是，香港人大綱不重視，細節也不重視。我根本不知道，他們重視什麼。

健吾 簡歷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商業電臺節目《光明頂》、《903國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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