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特約撰稿人 張維中：鞋子濕了。嘩啦啦的雨水潲上褲管，一路濕到球鞋，滲進襪子。兩隻腳溽濕著，悶到窒息。步伐愈來愈沉重，擺明瞭就是想跟身體暫時分手，不願再被牽著往前走。

       在下著大雨的寒冷冬夜，撐傘無用的東京，雙腳濕得狼狽且寒到身子的自己，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立刻脫光衣物，跳進暖暖的溫泉裏。我覺得那是人生不必靠他人，就能自我完成，感覺幸福的事情之一。只要跳進溫泉池子裏，一切讓身體不舒適的就能獲得解放。濕寒以後的溫暖，連靈魂都可以獲得救贖。

      該説是幸運嗎？今天陷入濕身窘狀的我，恰好就是趕在前往溫泉的路上呢。

      幾個月前跟朋友在網路上，臨時看見機票在特價，佛心來的決定立刻下單，去首爾玩一趟。但早班機是清晨八點的，在成田機場。算了算，趕首班車去機場怕出差錯，就全搞砸了。研究一番，看見有機場巴士推出溫泉特惠聯票方案。傍晚六點半以特惠票進台場的大江戶溫泉物語，搭半夜三點半的機場巴士出發，五點前後就能到機場。有點早，但保證從容。於是決定在旅行的前一夜，下班後趕去泡湯。

      日本有很多溫泉鄉。但東京都內，卻幾乎沒有天然涌泉的溫泉地。想泡湯，在市區中只有錢湯（傳統澡堂）或近幾年時興的「超級錢湯」。超級錢湯是設備比較新穎完善，池子較多，多半有提供用餐處的大錢湯，但多半池水也不是溫泉，只能説是熱水池。像台場這樣的「大江戶溫泉物語」則號稱園內的池子，是真有從東京地底掘出天然溫泉，在東京都內算是少見的。

      不過，東京的年輕人喜歡去大江戶溫泉物語，真正在意的倒不是池子裏的水到底是天然溫泉或只是熱水。而是進入溫泉會館裏，男女換上浴衣，在江戶傳統老街的布景裏，有得吃喝有得玩樂的主題樂園趣味。

      溫泉池本身就是很奇幻的地方。霧茫茫的視線，再加上眾人講話都帶著回音。身體在熱水中泡久以後，慵懶了，虛實的分界曖昧起來，好似夢境。而大江戶溫泉物語又塑造出一個穿梭劇的場景，就更超脫現實了。

      非常多年以前，帶家人去過一次。那時對東京還不熟，快十二點了才離開，結果錯過末班車，只好搭計程車。飯店其實就在東京灣對面的品川，搭車卻得繞一圈。那是我第一次在東京搭計程車，一路上，全家人都在車裏很沉默。因為不斷看著哩程票瘋狂的跳表滴滴叫，被高騰的車價和夜間加成給嚇到了。一趟昂貴的泡湯經驗，是我對那個地方的記憶傷痕。後來就沒再去過了，直到這一回。

      泡完湯，吃飽飯，十一點多進休息室裏的沙發椅上小歇。身體怎麼調整都不好躺，結果沒怎麼睡，晃眼就到該離開的時間。趕三點半的巴士，離開溫泉樂園前，又進溫泉池裏泡一泡。

      真沒想到半夜兩點多，溫泉池還都是人，熱鬧得很。池水中，我和朋友聊著一會兒抵達首爾的午餐該吃些什麼。一旁的兩個陌生男人，則在討論著各自的戀愛情事。聽起來似乎煩惱，卻很光明面對的樣子。

      溫泉裏沒有悲傷事。暖熱了身子就去飛行。無論是一個國度，或者一場愛情。


張維中 簡歷
台北人，現居東京。在臺取得文學碩士後，08年來日。早稻田大學別科、東京設計專門學校畢業。現于東京任職傳媒業。大學時以長篇小説踏入文壇，迄今出版著作25部以上。近作為散文《夢中見》，遊記《一日遠方》，小説《戀愛成就》。

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不代表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日經中文網）觀點。

版權聲明：日本經濟新聞社版權所有，未經授權不得轉載或部分複製，違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