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特約撰稿人 張維中：四季更疊，日本總能明顯地換上不同的表情。秋天就是紅葉了。可惜在東京都心，真正能賞到大批紅葉的地方並不多。不過紅葉雖然賞不到，卻有不輸人也不輸陣的銀杏黃葉，在四處的街道任君享用。

      這兩年，我甚至覺得，黃葉比紅葉更美。比起滿山遍野的紅葉，那種彼此爭艷的火紅色來説，銀杏似乎顯得沒那麼高調搶眼。秋日銀杏的葉，淡淡的黃，總是溫柔，是一抹沒有攻擊性的色調。只有在日光篩過之際，才不小心閃出一點亮眼的金澤，但轉瞬又低調藏匿。

      紅葉會在樹上轉成深褐才墜落地上，但銀杏掉到地上時，多半還維持著原有的色調。紅葉因此最美的時候是在落葉前，但銀杏葉和櫻花倒是有點相似的，即使掉落了，鋪在地上也是一片夢幻的毯。或許是這樣吧，總感覺紅葉有股説不出的焦急，而黃葉則有著好整以暇的悠緩。

      東京都內最出名的賞黃葉景點，是明治神宮外苑的銀杏並木道。簡稱神宮外苑的這條大道，掛著明治神宮的名稱，讓很多初訪者搞錯，以為就是在原宿的明治神宮那一帶。其實，神宮外苑距離明治神宮有好一大段距離，是更靠近青山、赤坂那一側。

      神宮外苑的這條銀杏並木道，每到十一月就會變裝。銀杏樹在道路的兩側一字排開，全披上柔黃的羽翼。風一吹，光在眨眼的瞬間，仰頭張望銀杏的黃葉，葉子的形狀，恍若一隻只正在舞動，卻又暫停在秋空中的蝶。

      銀杏樹特別高聳，走在樹下，天地都是黃葉，常有種自己被溫柔的光，柔順地包裹起來的感受。看著銀杏樹挺著背脊佇立著，沉穩而靜謐。秋天總難以避免的蕭瑟感，於是在這裡都被收容成了一片安心的自在。

      平常很少會來神宮外苑，但每逢十一月，卻會在月初和月中來上兩趟。月中去看銀杏黃葉，月初則會參觀每一年在神宮棒球場外舉辦的「東京設計師周」。這項號稱是年度的設計界盛事，早些年只是純粹的設計展，這兩年結合了音樂和飲食，漸漸有了嘉年華會的熱鬧慶典味。很多熱愛設計的台灣人，會特地選在東京設計周舉辦的時節來東京，甚至也有台灣的設計師參展，萬頭鑽頭的設計盛事，成為了神宮外苑在迎接秋日銀杏季節前的序曲。

      每次來到神宮外苑，看設計展或看銀杏黃葉時，總還是忍不住想起村上春樹。在小説《舞・舞・舞》和《世界末日和冷酷異境》中，都清楚地寫過主人翁在這裡散步的行徑。村上春樹擅慢跑，小説裏的人物走起路來也健步如飛。你要是照著書裏寫到的路徑去走一遍，會發現那根本不是散步，路途之遙，已是健行。

      眺望到神宮棒球場一隅時，也會想起他曾在散文中説過，年輕時愛去那裏看棒球。於是在1978年4月1日的下午一點半，他一個人，在神宮球場外野席邊喝著啤酒邊看比賽的某一瞬間，忽然升起「對了，來寫小説看看」的情緒。日本文學的宇宙，就在他轉念之間，發生了一場靜靜的爆炸，在神宮外苑。那一年的秋天，不知道兩側的銀杏並木，是否金黃得特別耀眼？


張維中 簡歷
台北人，現居東京。在臺取得文學碩士後，08年來日。早稻田大學別科、東京設計專門學校畢業。現于東京任職傳媒業。大學時以長篇小説踏入文壇，迄今出版著作25部以上。近作為散文《夢中見》，遊記《一日遠方》，小説《戀愛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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