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青樹明子:對我來説,作家六六的《蝸居》就是我了解現代中國的教科書。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描寫了現代中國的一切,這是一本讓我愛不釋手的書。由於我曾將這本書翻譯為日語版等原因,我曾多次有幸見到六六。
我最希望詢問的是下面這一點。
「在四個主要人物中,您傾注感情最多的人物是誰?」
六六稍稍思考一會,回答説「是宋思明吧」
接下來問我,「你喜歡誰?」,我隨即回答道,
「Mark!」
六六一邊笑一邊説,「原來你喜歡完全善良的人」
美國人Mark和我一樣,從《蝸居》的主人公那裏得知了很多現代中國的情況。其中令人吃驚的是,主人公海萍在餐廳吃飯的場面。
海萍對他説,
「Mark,你是門外漢,不知其間的機密暗道。你只看到表面的繁榮卻不能體會內裏的辛酸。你看他們在桌上舉杯換盞,談笑風生,其實不一定就是好夥伴。你看那桌,那個女人,笑得很勉強,卻又不得不敬酒,這就是中國的商場文化。你要做的生意,其實都是在飯桌上解決。辦公室走的是形式而已。」
工作原來都是在飯桌上解決的?這一點與日本如出一轍。應酬,在日語中被稱為「接待」。
而對另一個主人公海藻參加的應酬宴席的描寫則更加現實。
「陪人吃飯,這是海藻的工作職責之一,也是海藻最討厭的工作之一。滿桌子的菜,你永遠不會下第一筷,等桌上所有人都夾一遍,你才有可能去吃別人剩下的口水。飯桌上你不會全神貫注于菜餚,卻要注意誰的杯盞裏酒空了菜幹了,然後殷勤倒酒布菜,説一些自己都覺得很肉麻的吹捧的話,對每個人媚笑討好,待餐畢,別人都酒足飯飽,而自己卻腹中空空,了無滋味。明明錢最終落到的是老闆的口袋,他只肯分其中小小的一毛給自己,而諂媚的活兒都要自己幹」
我到中國留學,是在工作一段時間之後。在全面結束在日本的工作之後,我隻身一人來到北京。從沉浸在工作中的日子,一下子變成每天只要學習就行。極為幸福而愉快的日子由此開始。當時我想到的事情只有一個——「不要再參加讓人打不起精神的宴會!」
不管是多麼昂貴而奢華的飯菜,一旦有工作涉及其中,就會品不出其中味道。如果有誰能和令人緊張的工作上的人一起吃飯,還能感覺「香甜可口」,那這個人肯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或許是感覺遲鈍的人。
首先要在話題上費盡心思。如果因失言等原因,讓對方的表情發生變化等,非但感到不到味道,就會像嗓子被堵住一樣,什麼都難以下咽。
我認識的一位編輯在剛進入出版社的時候,曾作為接待人員,被命令出席接待知名評論家的宴會。據説是在高級日本料理店,那天的功能表是「河豚會席」。他面對擺在眼前的豪華料理感到有點頭暈,於是想「工作什麼的不管了。真想趕快吃」。在那位評論家終於動筷子的時候,他心想「這下自己也可以吃了!」,於是自己也馬上吃起來。啊,太美味了!但感到心滿意足只是一瞬間,隨後就遭到上司的斥責——「你吃飯要等到最後的最後!」
他似乎終於也進入了「大人物」的行列,之後他成為了那家出版社的社長。
接待不僅僅是吃飯。打高爾夫也被視為接待的代表性活動。沒有公司職員會認為,能用公款打高爾夫,真是太幸運啦!等等。打高爾夫要讓生意夥伴感到高興,這一點很傷腦筋。
最近,「卡拉OK應酬」也成為主流。表面看來很輕鬆,但與高爾夫應酬相比,讓人更加頭疼。如果對方不好意思,不打算主動唱歌,就必須拼命推測和選擇那個人喜歡的歌曲。
為了讓客戶開口歌唱,首先就要自己先演唱。唱不好不行,但唱太好也不行,這樣可能讓客人不好意思唱。真是左右為難。
對於公司職員來説,令人身心俱疲的工作就是應酬。
任何事情如何牽涉到生意,高興的事兒也將變得讓人掃興。
通過接待再次切身感受到,不分彼此的朋友之間一起吃飯、參加運動、唱卡拉OK等都是多麼讓人高興的事兒。
順便補充一下,現在日本對於應酬的看法已經明顯改變,在有些公司,「禁止應酬」的情況正在增加。尤其是公務員有一項規定,原則上要均攤費用,如對方是利益相關方,則禁止一起就餐。
我聽説反而是中國的公司職員正像過去的日本那樣,應酬活動不斷增加。《蝸居》裏描寫的接待的世界似乎至今仍非常突出。我禁不住對年輕員工以及女性員工表示同情。
但是,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加油吧,中國各位公司職員!
青樹明子 簡歷
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部。亞太研究科碩士。1998年至2001年,擔任中國國際廣播電台日語節目主持人。2005年至2013年,先後擔任廣東電臺《東京流行音樂》、北京人民廣播電臺《東京音樂廣場》《日語加油站》節目製作人、負責人及主持人。出版著作《小皇帝時代的中國》、《在北京開啟新一輪的學生生活》、《請幫我起個日本名字》、《日中商務貿易摩擦》等。譯著《蝸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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