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健吾：在日本，我會很小心説話。

      大家都知道，即使是對有血緣關係的人，你都不可以把話説得太白太盡。話傷人，沒有人會問你説這些話的「原委」是什麼，只會説把話説出來的人，沒有顧及別人的感受。在日本有一種牢不可破的核心價值，叫「為人設想」（思いやり）。即使你説出來的話，是何等的有道理，何等的正論，只要聽的人扮一下可憐，流一點眼淚，錯誤會就會自然而然的放到説話的人身上。

      所以，我們做老師的都知道，在日語課，老師們大多都會很小心用詞。他們都是讚美，學生做到一丁點的小事，就會讚賞他們「たいへんよくできました」（做得非常好！），即使只是背好了五十音，又或是寫那些字符的時候寫得算好看，都要讚。但如果你上的，是歐美語言的課，如法文課呢？我的朋友的經驗告訴我，他們會用一種很由上而下的眼光看著你説：你都是大學生了，做到這些事情，只是基本。

      如是者，在香港很流行的「刻薄」文化，在日本就只可以在一些搞笑藝人的世界出現。富士電視臺最近有一檔節目，叫《就當我為你好》。收集世間對某些藝人的意見，然後句句插入骨的要藝人們聽，聽完之後要他們回應。有些是直截了當的人身攻擊，説某女藝人整容像木偶；有些就是他們藝風的問題，説很多人不喜歡他們的「表演方法」云云。只是，在大氣電波播放的東西，你説很盡，又不會盡到那兒去。至少，我在這兒可以説「三刀六洞」，但在大氣電波就不可以了。

      所以，就算你跟我説，《就當我為你好》是一個把網民的批評和大氣電波可播放的批評拉近的節目，我也不覺得那些刻毒的説話，可以有多過份。

      問題是，為什麼我們好像都比較習慣去聽一些「刻毒」話？網路的出現，令大家都好像可以暱名發言。2channel的字海，推特的「真身戶頭」和「分身戶頭」，都已令我們習慣了，給人家打點觀看的戶頭是一個戶口，説實在話真心話的當然是另一個戶口。電影《何者》已是在聊這個橋段。主角的真身是一個在求職過程中到處碰壁的社會係大學生，開了一個推特戶口，把他在求職的時候遇上的人和事都全寫上去。結果，被他日常生活有接觸，被視為是「求職朋友」的人，發現了他的真心話戶頭，質問他是不是都當全世界是「笨蛋」，「看不起全世界」。在網路，看不起全世界的人，比比皆是。或再仔細一點説，任何人都有機會會有看不起人的時候，只是你會不會説出來而已。你有看不起那些口説一套心想另一套行動又第三套的人嗎？你會覺得那些政工作者，表面説盡漂亮話但內裏做盡齷齪事嗎？每個人，其實都口不對心的。在日本人的文化中，大家都不願意把「本音」説出來，只是因為有時「本音」會很醜陋，很傷人，很小家。

      説話的時候，要為人著想，好像是一種成人的禮貌。但説「為人著想」的話，很多時候都把真相藏於心底。明明你見到你朋友胖了一圈，但你又知道她好像做很多瑜珈上很多健身房了，她問你的時候你總得會説「你真的好像瘦了一點」。明明你見到你的朋友將要嫁一個年薪只有四百萬父母還在而且狀若不會「出世」的男人，但你看看她她都已經三十有八要生孩子就要趁早了，難道她問你：「我應該嫁嗎？」的時候，真的對她説真話嗎？你跟她説：「你不結婚也不會死吧？」會不會被人家視為不識大體，説涼薄話呢？於是，你只會乖乖的跟她説：「他好像很可靠。」然後笑了笑，她就會安心。從小到大，母親都教我不可説謊。結果，我聽母親話，就被人家説「其實你説話很mean很刻薄」。記得，教小朋友，不要教他們正直，要教他們説話「不要涼薄」，而為了「不涼薄」，記得學會多撒謊。因為，正直的話，多數是傷人的。

健吾 簡歷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商業電臺節目《光明頂》、《903國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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