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健吾：梅雨時節，在日本的學生都在討論一個課題：如何不會買很多無用的雨傘。

     有一次，在一個男性朋友的家作客，甫進玄關，不算亂，也不算特別整齊。整個環境有恰到好處的溫度。太窗明乾淨的家，會令客人覺得不自在。但太臟太亂，不太執拾的家，當然也會失禮自己。那個朋友是做得剛剛好的。因此，連同那大概十把在玄關旁站著的透明雨傘，都好像變得很合理地存在。

     這些大概是100到500日元不等的膠傘，是東京人的恩物。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男性朋友都不用帶傘。要不是「一齣門口就知道在下雨」，他們大抵都不會帶傘。如果在梅雨時節，外出時候就下雨了，就會買一把。醉了，忘了擱在居酒屋的傘桶還是辦公室的門外嗎？好像不重要，再買好了。

     同時，大學生們都很害怕雨傘被盜。大城市的百貨店，食店等等都會有提供傘袋。但在大部份的地方，為了「環保」，大家都是把傘聚合在一處，離開時才拿走。有時候是「不小心」被帶走了，有時候是「有意的」被帶走了，你也沒有辦法。為了解決問題，現在有些「100日元」膠傘，都會寫上「咒咒咒咒咒」幾個大字，説誰不是主人帶走它，就會霉運一輩子之類的。民間療法不行嗎？你也可以用科技解決。有大學已試行把晶片貼在傘上，傘被帶走，一目了然。

     現在，我在日本，都習慣用三折疊傘，再加一個可以迴圈再用的傘套，這樣子大家沒辦法説什麼吧？但你就得要帶一個袋子。有時候，都會覺得麻煩。

     為了「環保」，兩三年前，東京某百貨公司就請了一些藝人開一個記招，希望大家「減少」雨傘浪費（傘の無駄使い）。你應該可以想像到，他們想做什麼。好像《人的外表佔100％》那三個女子，把雨傘當成是「時尚配件」一部份，你就會買一些比較好看、耐用或有設計調調的雨傘。那當然，這種雨傘就會比較貴，貴一點你就會在乎一點，不會隨便丟掉了。這樣子，就有機會達到「更環保」的果效了。

     環保這概念在現代社會城市人心目中，其實是什麼？是一個又一個的消費機會嗎？沒有消費的「環保」行為，會有人用錢請藝人去推廣宣傳嗎？2018年中的時候，台灣的網民都在討論，如果將來全面禁止使用飲管，那台灣之寶，慶祝時大家都會買來喝的「波霸奶茶」要怎麼喝？白癡的政客説，那就用湯匙喝呀？然後大家就仕網上吐糟，説他離地白癡什麼的。話題轉一轉，網路又充斥一堆可迴圈再用吸管的廣告，有玻璃的，有不銹鋼的。話題再翻一翻，就有人在網路貼文，指自己的不銹鋼吸管內藏了像腎結石一樣的咖啡茶渣垢，嘔心非常。也有人在網路提出，不銹鋼吸管的內沿處拋光不容易，會很容易滋生細菌。所以，當有香港的茶餐廳聲稱自己會用不銹鋼吸管的時候，我在網路説，我不會使用。很多人就飛出來罵我。好了，現在大家都關心這個問題了，罵我的那些人呢？靜了。只剩下一兩個在網路賣「環保用品」的人，用人格謀殺的方式攻擊我而已。

     為什麼我對些環保飲管那麼多保留？無他的。環保，就需要成本。成本分很多款。錢是一種，時間是另一種。我會用環保的飯盒，但每次吃完都要花五至十分鐘清洗，抹好，你的午休時間就會少了十分鐘。有朋友用過環保的吸管，要喝珍奶。這些東西，大多是邊走邊喝的。你看看賣珍奶的店家，有名如老虎堂或珍煮母，那有提供洗杯／吸管的地方？結果，朋友喝完了珍奶，又懶得找一個女廁去洗吸管，隨手就把吸管放到布袋處，讓它焗了八小時，回到家後，吸管就霉出了酸奶的惡臭。

     不環保的東西，被發明出來，當初是因為方便。如果大家開始覺得環保比較重要，一刀切的去實行法規去減少使用某些被視為「不環保」的東西，一些被視為「環保」的産品一定會出來。大概六個月前，飲料店（即賣珍奶的地方）都不免費提供冷飲的塑膠袋子，於是大家就去買一些棉布的飲料袋。香港實行膠袋徵費後，膠袋的産料是少了，但相對更難分解的「不織布袋」的生産量、使用量及丟棄量，亦如大眾預期節節上升。現在台灣又不用吸管了，當然大家可以用不同東西代替，如有人就説小麥粉做的筆管意粉，只要做長一點，定當可以代替塑膠的。那這東西，會有比塑膠便宜嗎？會更「環保」嗎？南韓早年提倡不用竹／木製牙籤，於是就發明瞭綠豆粉及蒟蒻為主要原料的有機可食用牙籤。但這些東西有很環保嗎？有些非洲國家已對日本人發出警號，説他們愛吃蒟蒻，搞得某些部落都在粗放地栽種可以賣給日本人，價碼較高的高質蒟蒻，而導致生態平衡出現問題。

     環保是什麼概念？在現在人類的智商水準而言，大抵是先把某些東西定性為「魔鬼」，然後就製造出一些「天使」出來，只要乖乖的付上信用卡，刷一刷，消費一下，買一些天使代替魔鬼，你就是環保乖寶寶了。

     我自問不敢説自己是一個環保的人。我很喜歡嘗新，對消費社會中各式各樣的掩眼法仍會很好奇。那些很環保的人，你不消費不就成了嗎？不喝珍奶，會死嗎？

健吾 簡歷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商業電臺節目《光明頂》、《903國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不代表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日經中文網）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