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KEI——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

      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健吾:有學生説他面對很難的問題，想我幫忙。

      據説，他內定（將要聘請他的公司）的地方叫他們出席一個「歡迎會」，電郵中説歡迎各位「穿自己喜歡的衣服出現」、「民族服飾也是可以的」。當學生收到這樣的電郵的時候，就知道日本這些公司搞的「就職遊戲」，又來玩將要進這家公司的「新鮮人」了。

      日本人一向被視為是「循規蹈矩」的民族。你叫他們做什麼，他們會有匠的精神，也有專業的「守業」理念，他們會把事情做得妥貼。如果你想他們有創意，有原則，他們也可以找到他們安心立命的職場空間，他們都會好好的發揮自己。可惜的是，現在有一些「聲稱自己講求創意和新發想力」的公司，其實仍在非常傳統的營運管理人事和框架中。

      過去的日子，大家都在討論過勞死的問題。為什麼一個社員上班後，一天只睡兩小時？為什麼一個人可以長期加班？加班一百小時都完成不了的工作，是工作性質的錯配，還是人事部的過失（安排不足夠的人手），還是他直屬上司的錯置（安排不合適的工作量予一個不適合的僱員）？這些問題，都好像不太可以問。為什麼？因為你一説出來，就有機會傷害在世的人。即使你可能會聽到更多的「原因」、「理由」，如新入社員在工作的時候總是出錯，但這些時候説這些話，是沒意義的。因為，僱主已經變成魔頭，有關當局召見了僱主及跟死者有交流的有關人士問話。

      看自由衣著和過勞死兩件事，其實反映同一個問題：我們以為日本是一個民主國家，經濟發展得那麼好，明治維新後接收／受了這麼多西方的文明，對「個人意志」大家有幾多思考？當面對不可能的任務之時，會不會用了日本流行文化常見的「熱血」、「挑戰不可能」去頂硬上，會不會認為「出盡所有，全力迴轉」，才是合適的「處事方式」。一個人，應該有幾多休息時間？什麼時候下班才叫正常？當大家進入了社會這機器，變成了齒輪的時候，我們還有説不的勇氣或權利呢？

      一家公司叫「新入社員」選擇自己的「衣服」出席公司的活動，大家覺得公司在出難題。為什麼呢？因為，大家都知道僱主和僱員的「關係」是長久的。在日本，轉職很困難，所以大家進了公司之後，都會下意識的覺得做十幾二十年，甚或是直至退休或結婚。這一點，對香港人就很不明白。在香港，很多大學畢業生都覺得幾年後就一定會轉職。為什麼？因為香港的老闆都不會加員工的人工，大家都只是用最少的錢，壓榨最多的東西。所以，如果你一直安定的做同一份工作，老闆們是可以無恥地不加人工，又或是加比通賬率低的百分點，變相減薪。而廣東人都很刻薄，員工面對苦況，若在大學的同期聚會中訴苦，大家表面就安慰，實質會私底下説：「如果佢咁掂既就唔使一份工做咁耐啦！」（如果他能力這麼好就不會這麼長時間的待在同一份工作上啦）所以，轉職是香港大學生尋求向上流動的正常方式，因此同事關係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一環。在日本，你的公司如果跟你有長久的關係，你任何舉動都會影響你在公司的風評。如果在新入社員在公司出席的場合中「太突出」，或許會給人家改別名，或會安排他做很多「大家都不想做的事」，如「年尾的時候脫衣服娛賓」的舞蹈大會，甚或會令自己的仕途受阻。而當我的學生收到電郵是要「私服出席」的時候，大家都在上網找答案，想知道這些時候，最「無難」的解決方法是什麼。面對過勞死，大家的想像也是一樣吧？當工作放在前面，你搞不定，定會影響你在公司的風評，萬一有什麼閃失，路就會很難走下去。

      在這個國度，好多東西都好像很美好。但大家都只是習慣把不美好收起，因為不美好説出來，美好就會變成不美好了，很多人應該都會活不下去了。

健吾 簡歷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商業電臺節目《光明頂》、《903國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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